1940年的秋季,黄河东岸炮火连天,西岸的沙苑南麓一带,人称“缠沙”的地方,却在炮声中沉寂着。
两三年来,各村都进行了国民兵操练,参加训练的都是青年男子。可是这次,村上却在动员各家的年轻媳妇参加训练。这一下,村上好像炸开了锅。
老太太们开始串门,打听消息,聚在一起都抱怨说:人老几辈没见过叫女人训练,年轻媳妇那能抛头露面。有的说,还上操呢,小脚,走也走不动。能训练个啥。有的吓唬媳妇说,你参加训练,就让你上战场。
就这样,县上派来的两个女军人王璞彬和张金兰陪着村上干部齐排门的叫人,甚至用行政命令唬人,老太太才黑着脸放话,媳妇去了几回,三天打鱼,两天晒网,没有个纪律秩序。半个月了,参加训练的人你来了他走了,总到不齐。村上一再动员,可作用不大。
也难怪,这个地方太偏僻,南有渭河阻挡,北有沙苑横亘,交通不便,消息闭塞。是个“不知有汉,无论魏晋”的地方。尽管两年来天上有日本飞机嗡嗡嗡的飞过,渭河南岸的潼关被炸,华州被炸,还听说西安渭南*足彩胜负14场都被炸,可是村里的人们始终认为,打日寇是男人、是军队的事,与女人无关。
所以,女民兵训练凉塌塌的,带不起劲儿来。
这一日,村里的大户有老人去世,出殡时,白压压的一大片送葬的人。刚埋完人,日本的飞机飞了过来,看见了这伙人,就在空中盘旋,吓得人们四散奔逃,有人喊,甭跑了,快趴下。这时,一颗炸弹扔下来,“轰”的一声,好大的功夫,待人们惊魂甫定,透过弥漫的硝烟,才发现,炸弹扔进了一片沼泽地,炸的烂泥乱飞,飞到了不远处的人们身上。好险哪!
家里主事的老太太亲历了这次事件,她说,多亏了那个泥塘,烂泥飞了她一头一身,若是弹片,早没她了。儿子媳妇趁机对她说,日本人眼看就要过黄河了,女人也该懂点军事,时政,也好应对。
老太太终于想通了,她又串门子,对其他老太太说,让媳妇们去吧,学上点知识也好。
两个村子(三里村溢渡村)的妇女们终于集合起来,地点在溢渡村东头北寺上。(洪善村,杨村各有训练点)操练开始了,几天下来,她们掌握了列队跑步等基本要求。训练使她们懂得了不少军事知识,时事知识,好像豁然开朗,女人们忽然觉得自己原来是那么愚,那么笨。接着,她们又学习了文化课,从这里入门,学习了三个月。在随后几年的日子里又上冬学,有些人成为能读书看报纸的女人。
二
六十八年后(2008),采访她们的时候,三里村一位九十岁名叫王成叶的老太太,提起当年参加训练的事,还兴奋不已,仿佛回到了年轻时代。她清楚地记得,那年她二十一岁,没有孩子,丈夫在外地上学,教她们训练的女队长叫王璞彬,女先生叫张金兰,两个人都二十来岁,穿着灰色军装,剪着短发,打着绑腿,曾让当地没见过世面的女人惊诧、啧啧称奇了好长时间。王队长看中了个子高高聪明又稳重的王成叶,就让她当叫队员,在王队长的悉心培养下,王成叶进步很快。训练了三个月。后来临走,王队长把自己的梳子赠给了她。
王老太太说到动情处,吟起了当年学的课文:
长城外,大道旁,咚咚咚,战鼓响,萧萧萧,班马鸣......
六组一位八十四岁姓曹的老太太更奇葩,她不但清楚地记得女老师的名字,她还记得所学的课文,并流利的背了下来:
第一课,中国货,中国货,中国出产中国做,
中国人,爱中国,大家要用中国货。
第二课,读书好,读书好,读书不分老和少,
读书不分迟和早........
第三课,三民主义,三民主义是民族主义,民权主义和民生主义,如果大家都懂了三民主义,实行三民主义,中国就可以强了。
第四课,我中国,在东亚,人民多,地方大,
我们要拼命保卫他。
第九课,空气,空气在空中,谁离了它都活不了......
在村头的大树下,在农家的大门口,提起当年打日本,军事训练,上冬学,老人们记忆闸门便打开了,如溪水般涓涓流淌。李老太吟了一首民谣:
苜蓿花儿扎拌汤,日本死到河岸上,
苜蓿叶儿蒸麦饭,日本死到河边前。
冯玉祥,战火硬,见了日本打得噌,
杨虎城,爱打枪,关子一拉嗑堂堂。
阎锡山,他没胆,见了日本两面脸。
另一位吴姓老太太唱起了一首歌:
好铁要打钉,好男要当兵,
保国杀敌人,一家多光荣。
旁边有一位八十多岁的老汉,他也沉浸在回忆中,唱起了一首“小放牛”的民歌来:
天上的银河什么人开?地上的庄稼什么人栽?
什么人把守三关口?什么人一去不回来?
一位老太太眼里浮起了泪花,她也张着没牙的嘴巴和着唱了起来:
天上的银河王母娘娘开,地上的庄稼农人栽,
杨六郎把守三关口,当兵的人一去不回来。
是的,村上有好几个抗战时期当兵的,都牺牲在抗日的战场上。家人们只知道他们当兵打日本去了,至于尸骨扔在了何方,已无从查询了。
老人们说,多年前,这些当兵人的父母家人每逢清明,都要在大路口为他们烧纸招魂。现在时间长了,老人们都已去世,后辈娃娃们已经没有印象了。谁还记得他们?
三
2006年到2008年间,在采访地方历史时,听到了抗战期间女民兵训练的事,很惊奇,就循着这条线索追下去,从羌白镇到苏村镇到官池镇共11个村,(南德、羌西、羌东,皇甫,三里,溢渡,洪善、槐园,苏村、拜家、杨村)后来再到县城三合巷,南大街。采访村民49人,听她们详谈了抗战时期参加训练的往事,那些活生生的事例使笔者深受感动,于是把它记录了下来。
匆匆十一年已过,当年讲述抗战训练的老人们大都去世,查阅《*足彩胜负14场县志》,上面记载:民国26年(1937)卢沟桥事变后,*足彩胜负14场县开始进行国民兵军事社会训练,........每年利用冬春两季农闲,各乡均训练两期,每期三个月,参加180名,伙食自理。全县自民国26年至民国34年(1945),共训练国民兵32400人次。
《县志》的记载是客观的,理性的,也是冷冰冰的。上面并没有记载女人参加训练的事。可是在乡间,在老人们的火炕上,大门前,听这些八九十岁的她们讲述当年的抗战,就仿佛听到了当年的炮火声,听到了黄河西岸大地的颤抖,听到了*足彩胜负14场人低沉有力的怒吼。今天的我们有责任记录还原这段历史,为了那些不知埋骨何方的军人,为了那场艰苦卓绝的抗战,不再被遗忘。
我们重温历史,不是为了仇恨。是为了和平。